草长
尹州的春草如舒展的柳枝铺开来,长河落日,袅袅不知谁家的炊烟。
风起烈烈,草原上的牛羊逐渐围成一个圈往回赶,哒哒的马蹄声仍不停歇。忽听得远方一声哨响,伴随着熟悉的男声远远传来,“阿满——归否——”
马背上的姑娘一袭红衣,蓦然回头,肤色胜雪,面容精致,额间一颗璀璨的宝石。高声回到“来了——”打马而去。
尼赛是满洲与尹州交界的小城,是通往满洲的第一站。如今摩多虎视眈眈,整个满洲战火四起,尼赛城池虽小,因着毗连尹州,倒是没有受到多大牵连。
魏明帝说是给了藤月一支小队,不过是驻扎在尼赛的一队散兵。藤月不急着去寻,毕竟魏明帝真正在意的,还是她手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青鸾军。散兵之中,说没有眼线,她是不信的。
既路过尹州,自是要和故人相见。苏望轩在尹州休养,攘外必先安内,不将内奸揪出来,藤月无法安心与裴映洲前去,索性一合计,去尼赛之前,先在尹州停留几日。
她已不记得有多久没在草原跑马了,想起现下应当还在帐中的裴映洲,不由得心中好笑,也不知道阿布额吉有没有说些什么,脸皮那般薄的人,可还禁得住。
与裴映洲初初至尹州时,老远便看见熟悉的两个身影,藤鹰与藤原知道她要回来,早早的便在城门口等待着,嘘寒问暖,无微不至。
藤原想要上前将姑娘抱起来转几圈,被藤鹰拦下,他看看一旁的裴映洲,了然地挠头道:“是我莽撞。阿满,阿布额吉都在家中等着你呢!”
藤原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包裹的好好的胡饼,献宝般笑道:“哝,乌苏知道你要回来,亲自下厨,我趁热偷了两个出来,一路上烫的心口火烧似的,也算是借花献佛。”
藤月便笑着接过,藤鹰则看着她,目光深沉道:“一路上可还好?”
“二哥派人暗中护送,阿满怎么会不好。”这一路来尹州,并无滋扰,藤月猜出多半是藤鹰的功劳,夸赞道:“有二哥在,阿满事事都可放心。”
这话说的藤鹰心中熨帖,瞥见旁边碍眼的人,又忍不住皱起眉头,不赞同道:“裴三公子不会武,怎会被派来满州平叛?主将安危不可一身尽数系于旁人,如此行径,实是冒险。”
似是想起什么,藤鹰面色不虞地问:“难道阿满一路跟来,是为了护你周全?”
“二哥这可就是消息滞后了。”裴映洲还未开口,便听藤月笑道:“我在郢都,可是尽心尽力教了他许久,二哥如此说,是质疑阿满授人武艺资质不够么?”
藤鹰听了这话,眸光微暗。
阿满竟教裴映洲练武?
不过也好。
来了尹州,便得按尹州的规矩办。
藤鹰没有忘记自己在郢都吃的闷亏,这小子不会喝酒便罢,不会武还要跟自己比试,差点让他贻笑大方,落得个欺人的名声。
现下他既然会武,比试自是少不了的。
一行人边走边说,不久便到了尹州可汗的住所。藤月踌躇在帐边,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。藤鹰看出她心中的忐忑,宽慰似的拍了拍姑娘的肩:“去吧,他们都很想你。”
姑娘平整了心绪,最终拉开了帐帘。
“阿满?!”陡然看到藤月的身影,尹州可汗颇有些不真实之感,他年岁已高,身体也有些不济,感染风寒后便一直卧床修养,断断续续,没好个完全。
还好藤鹰出色,尹州的大事小事都置办的很好,甚少让他操心。
只是人老了,越容易会回从前,虽然时常与藤月通信,但尹州可汗梦中时常会想起姑娘在尹州时,整日“阿布”“阿布”逗他欢喜的样子。
他想起藤月走的前一夜。
草原的星星似散落的碎钻,坠入沉沉天幕,清晰可见的,是一轮圆月。
藤月朝他认认真真磕了个头,起身出了营帐。
阈氏眼角湿润,十分不舍:“大汗,阿满是你我从小娇惯到大的,如今年岁尚小,去了郢都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,皇宫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,你怎忍心她去受苦!”
晚风不知吹落谁的叹息,尹州可汗道:“她的家在镇国公府。”
“不属于这里,便有回的一天,总不能让阿满这样懵懵懂懂的过一辈子。且陛下心中有愧,未必不会好好待她。”他擡头看了看殿里的装饰,负手而站,眼神却飘了很远。“尹州永远是她的家。有朝一日回来,依然是我尹州最受宠的王女。”
或许再无见面的机会了,尹州可汗遗憾地想。
而现下,他放在心上的小女儿,活生生站在他面前,如同很久以前一般,喊他“阿布”。